
去年的這個時候,我陪伴兩位花樣少女寫作。
Yellow和Pink,來自不同的體制外學校,性格、氣質迥異,一個對文字生疏,一個對寫作恐懼,她們找我,是為了迎戰共同的敵人──國寫怪獸。
那是一段美麗的陪伴。
Yellow剛搬來台中,喜歡在宿舍附近散步,用手摸牆、用腳尖點地,「像一面黑暗的地圖,被我碰觸後一點一點亮起來」,在夜晚探索新鮮角落的她,像隻蒼白的小獸,敏感又直覺。她說每個數字都有自己的顏色,她說那天倉皇遲到的我是紅色的,像火焰。
我們讀蘇東坡突圍、遙遠的絕響,在她完全陌生的中國文人身上,重新理解孤獨;她在讀完袁哲生父親的輪廓之後,寫了女兒伏在父親背上的舉輕若重,我改得雞皮疙瘩;一起去看梵谷的星空之謎,她坐在掩面落淚的我身旁,未發一語,我想問她,那時的我,是什麼顏色?
Pink住在高樓,透過書房的窗俯看街道,有遠離人間煙火之感。每當她小臉微側,任黑色長髮流瀉,總讓我想起那個被關在塔裡的公主,「寫不出來」是困她多年的咒語。我們用好多時間「聊天」,像走一條彎曲複雜的迷宮,繞阿繞的,遙望光年之外的出口,努力不留在原地。
Pink在那段日子裡寫的第一篇作文,只有三行,向左下傾斜的字跡,輕巧謹慎。她要我一起寫。於是,我們一起答普魯斯特問卷,假裝走出門外看見一隻受傷的鳥兒,描述冬天的假期和牙齒。Pink的文章時短時長,好幾次我轉頭看見她趴伏在沙發床沉沉睡去,貼近真實的題材喚出她的睏意,公主不願落地。
後來,Pink考進城市大學,搭公車上下課,練習描寫媽媽的盆栽,用詩形容校園,咒語消融了,她終於重拾文字。聽說Yellow去了南方跳舞,小獸不給音訊,我只能想像她跳躍的背影沒入森林,留下一串發光的足印。
閱讀、寫作和教學,是跨越向度的對話與陪伴,我是這樣想的。
記錄時間:2019年1月